发布日期:2025-05-22 15:49 点击次数:119

自然、生命与现代性的诗性对话
\n——隆玲琼诗歌的多维镜像
\n文/李忠勇
\n隆玲琼是近几年重庆地区涌现出来的最具潜力的几位女青年诗人之一。近两年她的诗歌创作,以细腻的感性、深邃的哲思和对生命本质的探索为核心,其组诗《草原夜宿》《陪孩子看音乐喷泉》《我还将苟安一角》等作品,既展现了诗人对自然与传统的深情凝视,又暗含对现代性困境的敏锐反思。这些诗作通过意象的叠加、隐喻的编织以及语言张力的构建,形成了一幅多维度的精神图景,既是个体经验的抒写,也是时代精神的映射。
\n一、自然意象的复调书写:从大地万物到星空的生态哲思
\n在《草原夜宿》(《诗刊》2023年第20期)组诗中,诗人以草原为母题,将自然景观与人类存在的关系推向一种由形而意的对话。 “每一颗草都拥有着不等量的光芒/每一颗星都点燃了不一样的内部”,诗中草与星的并置不仅是视觉的对称,更是对生命多样性与宇宙秩序的隐喻。草原的“慷慨”与“寂静”形成昼夜交替的张力,正如诗人在《若尔盖遇雨》中写道“黄河转过身来,用她的雄浑与从容,安抚我/她一眼看出了我的单薄/和生涩,和越被填充越无穷尽的可塑性/像一个沼泽/或一条溪流”,黄河以“雄浑与从容”安抚“单薄与生涩”的个体,这种自然对人的包容与启示,暗合了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学观。
\n隆玲琼对自然的观察带有强烈的在场感。在《在雪中》一诗中她是这样写的:“多年前,我们也是这样/拿水瓢接住半空中飘飞的雪片/去雪地上踩出串串脚印,堆一个比自己大的雪人/也将雪球架在炉火上,烤得吱吱响/我们也曾那样热爱雪/爱着它们小范围的集聚/那时候我们还小啊,下雪就不出村子/不知雪的边界和外围/像恭顺的白萝卜,暖暖地藏在雪堆里。”童年玩雪的回忆被她转化为对“雪堆里恭顺的白萝卜”这一意象的凝视,既是对纯真年代的追忆,也是对自然“小范围集聚”的敬畏——雪的“边界”未被认知,恰如人类对自然规律的有限理解。这种对自然既亲近又疏离的态度,与当代生态诗歌中“批判人类中心主义”的倾向形成呼应,但又通过诗意的柔化避免了说教感。
\n二、生命经验的解构与重构:从个体到群体的精神图谱
\n组诗《陪孩子看音乐喷泉》(《山东文学》2023年第3期)以亲子互动为切入点,将喷泉的机械性与水的流动性并置,暗喻现代社会中自由与规训的悖论。诗人写道:“高跨度的舞动不是水的本意,水的志向在低处/追着赶着,激将着水的,也不是音乐/音乐的愿望是纠正和洗涤/湖心不是圆形的,湖心/是流水短暂的停滞与晕眩,是陷入中部的迷失/那个怪兽,它叫水泵/它将水流紧紧抱过来,又高高抛出/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爱,叫期望/像我常想松开你们自由的手,却又紧紧抓住不愿意放”。喷泉的水泵成为权力与控制的象征,而孩童对水流的热情则指向未被异化的原始生命力。这种张力在《枪,水枪的枪》(《诗潮》2023年12期)中进一步深化:“全球约有6亿只枪/孩子说:会不会有一种魔法/让这么多的枪全部被水淹没,成为水枪……/我认为这种魔法是存在的/——愤怒的人举起枪,发射出绵绵情意/抑郁或暗黑之人举起枪,打开了皎洁的月光/大爱之人举起枪,全世界都下着如油毛毛雨/小人君子互开枪,明枪暗枪,都只为/浇灌那七月的花朵全球”。“6亿只枪”被幻想为“水枪”,暴力的消解通过童真的想象完成,揭示出诗人对人性本善的信念。
\n在组诗《弦外之音》(《唐山文学》2024年第4期)中,隆玲琼以“心跳博物馆”和“竹音阵”等超现实意象,探讨记忆与存在的关联。例如《心跳博物馆》:“无论在幽暗逼仄的心室,还是/明丽旷达的搜索区/我聆听到的每段心跳,都像是来自自身/那些小鹿乱撞的急促紧迫/和心如止水的平缓稳健,从一个个音频符号里/走出来,也试图/从我这里获取相似性与关联/没有了形态各异的皮囊,脱离了心脏载体/心跳,更亲近于倾听之人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也如此之小/该怎么跟你说这感受呢,朋友/——心跳很大,形式很小,来者均善”,这首诗将生理现象升华为普世情感。而在《竹音阵》中“烈日下,大和尚体态丰盈,笑容可掬/和尚崖吹下来的风,先安抚好嘈杂的人群/再启动了竹音阵/我在人群之外,独自尝试去节中空/并暗中调试音域音色/不是迷恋这山野中的交响/我就想啊,风吹到我时,也应像拨动一个竹器/而且,多少要有点弦外之音吧”,则通过听觉的隐喻,将个体纳入自然与历史的共振中。这种对生命经验的解构,既是对现代人精神碎片化的回应,也是对集体记忆的诗性缝合。
\n三、现代性的困境与突围:从传统到技术的文化反思
\n隆玲琼的诗歌始终渗透着对现代性矛盾的警觉。在《打风坳遐想录》中,“因为风车的介入,所有的风/都脱离了吹的终极定义,只在原地旋转/像分针脱离了表盘,像拉磨的毛驴脱离了磨心/依然是自由的,无所牵绊且拥有轴心/我也很常常将自己走成一阵风,并通过旋转/来获取能量。像滚落的毛线球,被人/紧紧拉着最表面的线头/也是自由的,有回旋之地,有后顾之忧/只是,它转着转着,就进入了山下的民房/我转着转着,就用旧了生活的轨道风车”。脱离风吹的终极定义的旋转,象征技术对自然力量的规训,而用旧了生活的轨道则暗指工业化进程中人性的异化。这种反思在《核磁检查》(《星星·诗歌原创》2024年第11期)中达到高潮:“她让我取掉一切铁和与铁相关的事物/将我推进大磁场的中心/她一定怀疑我体内还有铁吧/所以用电磁线圈来寻找/‘嗡嗡嗡……哒哒哒……呜呜呜……’/用磁铁、铁镍、铁钴来查验/‘嗡嗡嗡……哒哒哒……呜呜呜……’/我也以为我体内还有铁啊/‘嗡嗡嗡……哒哒哒……呜呜呜……’/但最终什么铁器都没找到/哪怕一小块铁石心肠/于是,她又将我从一堆铁中拉了出来”,这首诗中机械声与铁石心肠的荒诞对应,科技对身体的窥探成为现代人精神空洞的隐喻。
\n然而,诗人并未沉溺于批判,而是试图在传统中寻找救赎。组诗《垄边记》(民族文学2023年第3期)中“捷径”与“稻草人”的乡村叙事,《弦外之音》里“老街垮掉的部分”与“空井”的并置,以及《在酉水河》(《山西文学》2024年第3期)“我想在半坡吊脚楼群任意的楼层/在分格最多的窗上,做一张可以随便打开或捅破的窗纸……/朋友啊,请原谅我/又有了随遇而安、不问世事的底气”,均指向一种回归土地与历史的可能。《还原烧》一诗以陶艺为喻,通过描述“我热爱这种燃烧,爱他冒险式还原黄土的态度/在一瞬间,还原了我对屋檐的所有记忆/使我相信,这摞摞青瓦/无论盖在哪一座房顶,在城市或乡村/都会渐渐生出柔顺的青苔/他应该还能还原一个/顶着草帽的捡瓦匠,在下雨前匆匆赶来”这种“脱离了氧气的燃烧”重构物质与记忆的关系,暗示传统文化在当代的创造性转化。
\n四、语言实验与诗学突破:意象的流动与形式的创新
\n隆玲琼的诗歌语言兼具古典意蕴与现代质感。在《去看两棵银薇,兼致F》中,“我是流动的水,你才是涟漪。你有偏旁/你有巧妙的组合与侵略式触及/你是一个牵引层,是水面楚楚动人的张力波/是小猫的爪子和一个湖心的魂不附体/我只是流动的水/是义无反顾的汛期,有偶发性暴雨和泥石流/像藏了心思、择路而逃的瀑布”,虽然诗人以几个“你是”“我是”这样常见的语言来表达,但其不是单纯的排比式方法,而是层层递进地强调所要达到的诗歌意境,她以水的形态差异隐喻人际关系的动态,而偶发性暴雨和泥石流则将情感冲突具象化为自然灾难,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从而让诗歌语言产生出流动的意象。此外,《星空的连线游戏生动而玄妙》诗中连续用了九个“看”成诗,以平铺直叙的语言表达对天文现象的感触入诗,将星座的“连线游戏”转化为对命运与自由的思辨,平淡的语言实验与诗意的融合突破了传统抒情诗的边界。
\n形式上,诗人善用组诗结构构建叙事空间。如《草原夜宿》通过“秋色”“河曲马”“星空”等意象的循环出现,让人深感草原生态的整体性;而《陪孩子看音乐喷泉》则以“水”“音乐”“孩子”“栏杆”等看似离散的片段,拼贴出城市生活的多维剖面。这种碎片化叙事形式恰是后现代经验的诗性表达。
\n总之,隆玲琼的诗歌始终在追问:在自然消退、技术僭越与精神漂泊的当下,个体如何安放自我?她的回答是通过诗意的凝视,将矛盾转化为共生的可能。无论是草原上“每一颗星点燃的内部”,还是喷泉中“无可奈何的爱”,抑或老街里“静静扩张的黑洞”,诗人以语言为舟楫,在传统与现代、自然与文明的激流中,为读者开辟了一处精神存在的庇护所。正如她所言:“天空,是我们最终的庇护神”——这庇护不在远方,而在诗行间永恒跃动的生命之光。
\n作者简介:李忠勇,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市作协全委会委员、丰都县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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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发于《艺术交流》2025年第1期)
\n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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